服装业主打代加工，中山沙溪如何重燃“时尚梦”

即便生产一件日常T恤，也需要近20家企业做配套供应。中山沙溪镇目前约有11000家服装市场主体，数千家成衣企业，可以在3公里范围内，找齐各种生产配件，包括一粒纽扣、一张吊牌。沙溪服装起源早，产业基础雄厚，然而近几年面临不小的压力和困难。

今年3月，2023年度沙溪服装产业高质量发展论坛、2023沙溪服装产业高质量发展推介会接连召开，将沙溪服装带到全国各地，并从中了解服装产业未来走势。以变促新本是发展的重要经验。当下的沙溪，正在积极求变，通过“搭平台”孵化本土服装品牌，“拓渠道”撬动经济发展新动能，“巧赋能”促进优势资源集聚。未来的沙溪，如何探索与自身适配的高质量发展之路，更值得我们期待。

当前，沙溪正在打造“中国针织服装之都”。这条路还有多远？

短板

发展40年 依旧重复代工老路

走进沙溪镇，大街小巷的制衣厂、绣花厂、布匹批发……遍地开花，能直观感受到这个南方小镇的经济特色。云汉轻纺城紧靠105国道，每天都有大量各类原料、辅料经由这里中转集散，送到生产车间；龙瑞国际服装城是中山规模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前来进货的商贩、购物的市民摩肩接踵；在生产端，有元一、通伟、金鼎等众多先进制造业企业，还星罗棋布着许多快反工厂(快反工厂指打版快、出货快的工厂)。

沙溪镇，曾获“中休闲服装名镇”称号，业界素有“中国休闲服装看沙溪”的说法。鲜为人知的是，沙溪镇服装产业源起可以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1981年，沙溪镇申明亭村内开起了中山乃至全省最早的侨资制衣厂，也是中山第一家制衣来料加工厂。

沙溪是海澜之家、优衣库、安踏、FILA等60多个国内外知名品牌的生产基地。“但是制造企业议价能力不高，随着刚性成本不断上升，企业利润空间不断被压缩。”中山市服装设计师协会秘书长刘亮认为，这也是沙溪服装产业面临的现实困境。

截至2021年，沙溪镇服装企业全年产值超亿元的企业只有16家，其余绝大部分是中小微企业，处于产业链低端，业务主要是代工，或者原始设计制造商，也就是OEM/ODM。即便是代加工，沙溪也没有出现超级工厂。目前，沙溪镇每年约生产3.3亿件服装产品，占全省服装总产量的9.3%，全国的1.41%。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会长孙瑞哲在沙溪调研时曾指出，沙溪的纺织服装企业数量不少，但能在行业中顶天立地、成为细分领域“巨人”的还不足。

中山沙溪服装相关市场主体达1.1万家，这是云汉轻纺城。

大浪淘沙 名优品牌还剩几何

与惠州男装、虎门女装、大朗毛织、开平牛仔服有所差异，沙溪主打休闲服装，更具体来说是针织服装，主要是T恤、POLO衫等，沙溪服装企业也成为不少休闲品牌的代工厂。

实际上，“沙溪设计”“沙溪品牌”一度享誉全国。中国服装设计师协会原副主席、亚洲时尚联合会中国委员会主席团主席、国际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北京时装设计师协会名誉主席张肇达就是沙溪乡贤。他从沙溪出发，一路闯入欧美时尚界，走上国际舞台，并在上世纪90年代自创了马克·张(MARK·CHEUNG)品牌，定位高级成衣。

龙瑞服装城是中山沙溪较为重要的批发市场之一。

成长于同一时期的柏仙多格，顶峰时期在全国有近千家销售门店。上世纪90年代，森马、美特斯邦威也把设计和生产部门设置在沙溪镇隆都路上。上世纪90年代到2006年，沙溪镇还涌现出一批知名的服装品牌，如“鳄鱼恤、圣玛田、剑龙、罗宾汉、汉弗莱、埃古、三番”等。但遗憾的是，2000年后，森马、美特斯邦威先后搬出沙溪镇。柏仙多格倒闭，马克·张等“沙溪十大服装品牌”也逐渐淡出大众视野。

与沙溪相仿，东莞市虎门镇也是服装名镇。同样在上世纪90年代，以纯集团在虎门成立，2021年，以纯集团产值达76.3亿元，营收达60.1亿元。江苏省常熟市(县级市)的服装产业体量巨大，仅波司登一家，在2022/23财年就实现收入167.74亿元，此外还拥有“雪中飞”“千仞岗”等品牌，连续多年占据国内羽绒服市场销售份额的半壁江山。

企业外迁 人工成本优势不再

回忆过往，沙溪“走出去”发展的服装企业不少，不仅是大企业和优质品牌出走，中小企业也有外寻发展的趋势。

从沙溪起家，在全国形成了良好的知名度，一度是沙溪服装的“金名片”。但如今，它们中一些迁去清远、湖南、四川，甚至是越南、柬埔寨等国家。

沙溪一家服装厂工人正在制衣。

美特斯邦威的出走就是一个范例。据知情人士透露，美特斯邦威曾向沙溪镇提出意向购买土地用于建设工业园区，但商洽未果；2002年，美特斯邦威从沙溪撤离，整体迁往上海。随后，森马等温州系服装品牌公司也陆续搬离，其中大部分企业把设计和生产部门迁往上海。

类似现象并非个案，土地成为制约沙溪服装产业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

另一个离开的理由，则是劳动力成本。服装是传统的劳动密集型企业，人工成本是影响企业发展的重要因素。中山市天维服饰制造有限公司董事长吴星明说，目前沙溪服装企业员工的月平均工资超过900美元，而柬埔寨的平均工资约为100美元。

沙溪服装企业外迁，固然有各地政策吸引等多方原因，但本地的产业环境也值得反思：发展空间有限、企业招工难、生产成本过高、产业层次偏低、高端人才缺乏等。

黄益群举例说，广州、虎门之所以有今天的产业格局，与当地政府的政策引导息息相关。反观沙溪，政府在产业规划、政策扶持方面，没有一套自主的想法，没有联合专业机构进行科学谋划，找到一条适合沙溪服装发展的清晰路径。

广东元一智造的智造数改制衣车间。

人才短缺 服装行业后继乏力

服装生产和销售行业中特定专业技能的人才短缺，是沙溪产业升级换代的最大“痛点”。沙溪一家T恤工厂老板提到招工难问题时表示，现在他的熟工师傅平均工资7000元，但到了销售旺季依然是招工难。多数企业主反映，近几年随着城市日益增加的租房等生活成本，来沙溪的务工人员越来越少。

中山市通伟服装有限公司董事长邝活源很清楚员工对企业发展的重要性。他认为，沙溪政府在如何做好服装产业这个问题上，首要的工作就是“如何把劳动力绑在沙溪”，实际上就是“如何做好公共服务，让在沙溪工作的劳动者有归属感”。而遇到“招工难”，企业就组织人员到车站打广告，很难解决实际问题，只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人才的培养方面，沙溪有一定优势，本地有沙溪理工学校、沙溪纺织服装学院两所中等职业学校。但由于区位条件、社会经济发展情况等方面原因，在生源争夺中处于被动地位，在人才培养质量上也不能满足产业发展的实际需求。

相较而言，北上广深等城市，相继在本地各大高校开设了一批服装设计相关专业，并且注重培养本土设计师，带动地区形成“人人都是设计师”的创新氛围。

元一智造的制衣车间。

突围

加强平台建设 打破产业“小而散”局面

今年年初，中山首次提出打造新时代“十大舰队”，包括现代时尚产业。今年中山两会期间，中山市人大代表、沙溪镇党委书记徐成彬提出，以打造中国针织服装之都大力推动产业时尚化、品牌化升级，形成“沙溪设计”“沙溪品牌”“沙溪产品”的高端供给新格局。

截至2023年，沙溪服装规上企业仅82家，而服装企业总数达4000多家，规上工业企业占比仅2%。代工制造领域企业成为产业队伍中的主流。南都在深调研走访中经常听到许多中小微企业诉苦。有企业直言，“我们想增资扩充厂房，太大面积一是用不起来，二是贷款压力大，我们很希望有中小企业的工业园。”喊了很多年，至今依旧不知在何处。

此外，随着电子商务的迅猛发展，不少商户转为线上销售。沙溪在2020年就提出要对龙瑞国际服装城、富元服饰世贸中心、云汉轻纺城进行升级改造，重点打造直播基地、服装供应链平台、电商人才孵化基地等项目。

南都记者发现，富元服饰世贸中心大门紧闭，商户全部搬离，正在装修。在电商方面，除了龙头企业自主建设的直播基地，在龙瑞国际服装城及其他制衣厂、商铺自建的直播间，规模都不大，处于小而散的局面。

沙溪服装大佬入场直播。

增强话语权 向“我告诉你流行什么”转变

沙溪人乐于引领时尚、追求时尚、创造时尚、传播时尚，沙溪是名副其实的制造之城。不过，现阶段时尚氛围还不浓，离时尚之城还有一定距离。

广东省服装服饰行业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黄益群认为，沙溪政府应该强化规划、引导，借助原有的生产优势，树立沙溪在“针织服装”这个细分领域的话语权，从“你告诉我生产什么”向“我告诉你流行什么”转变。

今年，沙溪镇举办“2023广东时装周(春季)——沙溪日”，获得了很多赞赏的声音，不少企业认为通过活动，起到了链接各渠道的资源、内外互动以及政企行业商会(产业联盟)联动的作用。

不少企业家向南都记者表示，希望这个活动能持续进行下去，并不断提升格调，不仅是走到服装市场，还要走进各地品牌企业，将时尚秀场、时尚论坛、时尚沙龙等办到全国各地去。

还有企业家表示，沙溪要打造时尚之城，单靠本土企业和沙溪镇府自身的力量远远不够，需要将这一课题提升至中山市级层面。“宣传造势不是简单地开场时装发布会，还需聚智借力，匹配更高层次载体和活动支撑”。

沙溪歧江公路两侧，服装厂林立。

从2B到2C 跳出固有思路“以消费者为中心”

做优设计、做强品牌、做好产品，这是沙溪休闲服装从制造基地向时尚产业迈进的必修课。

改革开放初期，纺织服装产品利润空间大，大量怀揣梦想的年轻来到沙溪创办工厂。但由于服装行业门槛较低，不少企业走到今天竞争优势不够、发展后劲不足。小富即安的思想也导致不少企业发展存在局限性。中山巨邦服饰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巨邦”)董事长苏永盛是目前为数不多仍在坚持生产制造的本地人。他笑称，不少跟他一同创业的本地人，都已经停下脚步过上安逸生活。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会长孙瑞哲认为，企业自身进行的再投入、外部跨界资本的投入都不够充分，使得沙溪服装产业升级换代没有跟上。

向现代时尚产业进发，沙溪势必要跳出常规、解放思想，拿出再攀高峰的决心和勇气。今年，广东省工业和信息化厅出台《关于进一步推动纺织服装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实施意见》，特别提到，要向时尚化转型，打造纺织服装创意设计策源地。打造一批“小而美”的“轻奢”服装，破解同质化。中山经济研究院院长梁士伦认为，不管是大企业还是小企业，都需要加强品牌建设。企业要有一个明晰的品牌战略，持续对品牌进行维护，在消费者心目中形成持续的影响力。

把产业“串”起来 区域品牌形象亟待“出圈”

区域品牌集聚的优势，对于提升整个区域产业有非常重大的意义，一个地名，就是当地特色的代名词。像瑞士手表、意大利皮鞋，冠上区域的名头，哪怕是一个小品牌，也一下子身价倍涨。中山以往有一镇一品的传统优势。在互联网时代，以往的特色小镇如何再次“出圈”，依托区域品牌形象聚人聚气，是需要宏观谋划的命题。

政府、协会、企业，要联合为打响区域品牌共同努力。服装厂、外贸店、工厂店可以整合抱团；资金上，大、小企业可以整合；人才上也可以资源共享。把行业“串”起来，形成区域影响力，“低、小、散”就变成了“专、精、深”。孙瑞哲在沙溪调研后曾指出，沙溪镇区域品牌建设还不充分，提升关注度、信任度，才能有力促进产业发展。

实际上，沙溪镇曾经在2000-2009年连续举办了“国际休闲服装节”，以“造节”的方式提升区域整体形象。但是由于多方原因，“沙溪国际休闲服装节”在举办十届之后停办。在中山市波特邦威服饰有限公司董事长陈锦康看来，这是对沙溪服装整体形象的消解。据中山市统计局统计，2013年度，沙溪规模以上纺织服装业全年利润同比下滑41.2%。“沙溪需要把产业‘串’起来，才能打响区域品牌。”陈锦康15岁开始做服装生意，曾聘请沙宝亮作为波特邦威品牌代言人。